第章 二十只人鱼
林默握拳抵唇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
这种事情,还是让这位国王大人自己发现才好。
一旁的莉拉却在冥思苦想着国王的问题，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弯了弯眼：
“里诺喜欢看书！”
“看书？”国王怔了怔。
“看书……从前他并不喜欢。”
可国王很快明白过来，这些年颠沛流离活下来的里诺,已经没有选择喜好的余地,而是要看环境能给他什么。
“因为他说,看书能让他突破时间和空间的壁垒，带他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了解很多想知道的知识,”莉拉回想起里诺曾对自己说过的话，“而且,他总是给我读书呢，他说，就是因为他很喜欢读书。”
国王听到最后一句话,忍不住打量起面前的少女。
这位在她的女巫母亲帮助下获得双腿的人鱼小姐,确实拥有一张天使面孔。
哪怕他身为看惯美人的国王，看到莉拉的第一眼也有惊艳的感觉。
刚才他被“快要见到弟弟”的喜悦和紧张冲昏了头脑,现在冷静下来，看着面前的少女，终于品出了一些不寻常的意味。
记忆力很好的国王回想到刚才菲奥娜听到他问里诺喜好时的小动作，心里有了隐隐猜测。
……如果是莉拉的话，倒也不会很奇怪。
这样美丽的少女，很难有人不心动。
不过……
就算自己不是个古板的人，面对一位人鱼少女和她的女巫母亲，总归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林默看见国王的表情,就已经猜到了他心里想的什么。
林默一向认为两个人的恋爱完全不需要别人插手干预,不管这个“别人”是谁。
哪怕是国王,是里诺的亲哥哥也不行。
不过，毕竟是未来亲家，在国王真实地流露出不满、做出干预行为之前，林默还是会维持体面。
但如果他敢随便置喙两人的感情、甚至对莉拉出言不逊的话，林默绝对不会容忍。
在短短的半小时，国王已经经历了“找到弟弟”、“弟弟过得很惨”、“弟弟有了喜欢的女孩”、“但是这段感情不太寻常”的几个高潮低谷，情绪像过山车一样上上下下。
但他平静下来，也明白自己在见到弟弟之前，不应该对莉拉小姐说什么过分的话。
万一弟弟是真的很喜欢这位莉拉小姐，不管出于什么缘由，他总要给莉拉小姐几分面子的。
不然……
国王眼神又开始放空。
里诺……
他和弟弟里诺并不是皇室的直系王子，而是上一任国王从旁支里过继过来的。
当年的国王一共从旁支的三大家族过继了五个孩子，统统封为王子，留在城堡里，被按照成为继承人的目标进行培养训练，最后选出一位继承者。
他和弟弟是来自三大家族中最弱小的家族。
没什么实权，只有一个富贵的空架子。
送出他和弟弟来做继承人备选，也不过是为了凑数，给另外两个家族的王子当陪衬罢了。
他本来也想着听天由命，顺其自然，他算是比较聪明的孩子，很快跟其他三位王子打好关系，如果顺利的话，以后做个亲王是没问题的。
可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这么简单。
弟弟本来是活泼的性格，但是来到城堡一年后，弟弟就变得郁郁寡欢，连最喜欢的白马也不管不问，每天窝在自己的房间。
除了王子必须接受的课程，里诺很少走出房间，连跟这个哥哥也很少交流。
他很担心，他和里诺的母亲早亡，父亲为了利益把他们送来当绿叶。
如果说真正的亲人，那他们只有彼此。
终于在他的多方询问下，从仆人的口中得知其他三位王子一直在偷偷欺负、辱骂里诺。
而里诺为了不让哥哥担忧，不肯告诉他，一直默默承受。
他知道这件事，简直气疯了。
可理智告诉他，不能就这么简单地冲上去揍他们三个一顿，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和里诺会被送回去，失去继承人资格。多年以后，那三个人其中一个会登上王位，他们将毫无抵抗的余地。
于是他强忍着愤怒，表面上一如既往地跟三人一同上课、训练，但背地里他学得更加刻苦，故意让自己的“善良而勇敢”的继承人品质被国王看见。
接着他一步一步，让三人一个接一个地失去继承人的资格。
可黎明将至、曙光就在眼前时，里诺不见了。
他很后悔，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
明明做这一切的目的就是为了里诺，明明最想保护的人就是里诺，他却因为自己的疏忽，弄丢了最珍贵的亲人。
后来成为国王的日日夜夜，他没有片刻是不悔恨的，没有一秒钟忘记过自己弟弟因为自己的大意而走丢、生死未卜的这件事。
他找遍世界各地、找到其他国王身边的女巫，希冀着上天能看到自己的真诚，肯施舍给自己一点点启发。
一无所获。
直到今天、直到现在，管家亲自去接里诺、面前的两个人告诉自己里诺的经历，他却不敢相信，还觉得自己在梦里。
如果真的是里诺。
如果真的找到了弟弟。
……他什么都会给他。
王国、王位、国库里所有的财富……只要里诺想要，他什么都给。
“你……真的是里诺的哥哥吗？”莉拉微微歪头看着国王。
国王听到久违的“哥哥”两个字，好像突然间被赋予了什么至高无上的荣誉称号一样，瞬间挺直了背：“对。”
“可是，里诺没有和你一样的大胡子。”莉拉思索道。
“啊，这个……”国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对啊！”
里诺离开自己的时候，自己还没留胡子呢。
如果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见到里诺，一定会让他感到陌生吧！
想到这儿，国王腾地站起来，朝外走去。
“国王大人你要去哪儿呀？”莉拉好奇问道。
“剃胡子。”
……
过了一会儿，门口一阵喧哗声，莉拉和林默以为是国王回来了，齐齐望向门口，没想到是老管家带着里诺到了。
里诺还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粗布衣服，腿上缠了几圈绷带，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较之前已经轻了很多，不过在他白皙皮肤的衬托下，还是有些惹眼。
即使这样，也掩盖不住他整个人透出的清贵感，哪怕出身于三大家族最弱的一个，他也是从小被当贵族少爷培养着的。
在外漂泊十几年，遭了很多罪，也不曾洗脱这份感觉，反而多添了一分疏离和冷漠。
这样看来，倒是与久居上位的国王的气质有一拼。
莉拉看得不错，在里诺不与莉拉对视时，眼神就是淡淡的，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而当里诺看到莉拉的一瞬间，灰蓝色的眼眸中好像有什么名为温柔的烟花绽放，细细碎碎却铺满了眸子，快要溢出一般拥挤。
“里诺！”
莉拉高兴地蹦起来，朝里诺飞奔而去。
里诺习惯地张开手臂接住了莉拉，低下头看着自己怀里露出灿烂笑容的少女，里诺突然觉得自己被莫名拉过来也不算什么糟心事了。
至少能看见莉拉。
莉拉仰起小脸：“里诺，我和妈妈见到你哥哥了。”
里诺眸色温和，语气却十分平淡：“我没有哥哥。”
身后的老管家心里咯噔一声。
他刚才以这个年纪正常无法达到的速度，健步如飞地找到了马戏团车队，跟团长威多尔交谈一番后，他在车队的某个马车里，看到了正在一丝不苟叠衣服的里诺。
里诺跪在马车上，一脸认真地将叠好的衣物放进车座下方的箱子里。
……那可是里诺王子啊。
老管家二话不说地冲上前，颤颤巍巍地拉起了里诺，告诉他，他哥哥找了他很久，现在要见他。
而里诺眼中的惊诧只乍现了一瞬。
他望着一旁因老管家刚才的动作而散开的衣物，露出不爽的神色。
“我一定要见吗？”
老管家声情并茂地讲述了国王有多么思念他，为了找到他，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都快磨破了嘴皮子，甚至要给他下跪，里诺却充耳不闻、纹丝不动。
直到老管家提到了“莉拉”。
里诺这才正视着老管家：“如果我不去，你们就不会放人？”
这话听起来好像是老管家在威胁里诺一样，他哪敢，可却也没有其他方法让里诺跟他们离开了。
于是老管家咬了咬牙，承认了。
哪怕自己被里诺王子记恨，他也得让国王见到里诺才行。
莉拉从里诺的怀里挣脱出来，伸出手指在自己的下巴上比划：“是真的！他有好多胡子，看不出来长得像不像你，但是他的眼睛和你简直一模一样！”
“你们都是灰蓝色的，说话的时候，眼里都有光。”
“……原来是这样吗？”里诺温柔地勾了勾唇角，“谢谢你告诉我，莉拉。”
一旁的老管家看得一愣一愣的。
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你不喜欢你哥哥吗？”莉拉心思敏感，察觉到了里诺的情绪。
里诺露出歉意：“抱歉，我是不是影响到你了。”
“你希望我跟他相认吗？”
莉拉想了想，认真地点了点头：“嗯，因为他是国王！”
她张开手臂，兴致勃勃：“整个城堡都是他的呢！”
“不过……”莉拉收回手，仔细观察着里诺的神情，“里诺，你真的不喜欢他吗？”
“他是你哥哥哎。”
莉拉没有兄弟姐妹，但她觉得这种感觉都是一样的，国王对于里诺相当于妈妈对于她而言，都是“亲人”。
是莉拉绝对不想离开的亲人。
里诺为什么会不想认识自己的亲人呢？
里诺温和道：“好。”
好。
意味着什么？
莉拉没有再问，只是拉着里诺的手腕到沙发前，一起坐了下去：“里诺，这个沙发真的好软啊。”
里诺十分配合地摊开手臂，陷进沙发里，还不忘点头：“对，很软。”
林默和老管家则望向门口。
在门与门框的缝隙间，能看到男人的身影。
他躲在门后，显然已经听到了里诺的那番话，不敢出现。
林默走出门，看到了僵在原地的国王。
“不进来吗？”
国王缓缓抬起头，等待弟弟出现时的激动，现在已完全平复下来。
他有些责怪自己的莽撞，更多的是因弟弟简单的几句话感到五味杂陈。
难过、没来由的怒气、愧疚、还有尚未褪去的喜悦掺在一起，苦得发酸。
弟弟就在门内，他刚才坐过的沙发上。
可他却不敢去见。
他怕里诺看到自己的第一句话，也是用刚才那般冷漠的语气说出来的。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
独自一人将东国推向不断强盛的顶峰的国王，在此时恍若一个亟待审判的信徒。
果然……还是太晚了吗。
“你们……带他回去吧。”国王的声音有些干涩。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能告诉我营地在哪里。”
林默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好。”
国王已经刮去了自己静心养护多年的、还曾被女巫施下祝福的胡子，露出光洁的下巴。
现在看来，他和里诺果真有六成相似。
林默转身回房，国王眼神慌乱了一瞬，快步躲进左边的房间。
没过多久，林默带着莉拉和里诺走出来，在门口顿了顿，选择了左边的路。
躲在房里的国王，透过缝隙看着心心念念的弟弟走过去。
里诺长高了好多，现在也就比自己矮一点。
但是里诺太瘦了……腿上还缠着绷带，脸上还有淡淡的淤痕。
他很想冲上去，问问里诺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他在等待的过程中、或许说在十几年里，想了很多重逢后要问里诺的问题。
这一刻，却只能看着里诺从自己面前走过。
突然，他听到里诺的笑声。
有些低哑，但是真切的高兴。
……是他身边的少女。
那位莉拉小姐，让里诺笑了。
国王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尽头，直到声音也消失殆尽。
他推开了门。
“陛下，你还好吗？”老管家面露担忧。
“小王子大概只需要一段时间，我想他很快就能明白过来。”
“明白什么？”国王淡声问。
“明白……”老管家抿了抿唇。
国王突然笑了一声。
“明白那段难熬的日子，我不关心他是情有可原的；明白我因为疏忽让他走失；明白这么多年我都没能找到他……还是明白，他合该跟我这个十几年没见的哥哥抱头痛哭一场？”
冷静下来的国王，其实也能理解里诺的心情。
小时候因为自己要争夺继承者的位子，表面上维持着跟那三名王子的关系，并没有找里诺谈心过。
当时的他只觉得，总有时间的。
只要自己登上了王位，一定能补偿里诺的。
可没想到这一错过，就是十几年。
这么多年不见的哥哥突然找到他，要见他，恐怕任谁都接受不了。
里诺熬了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的苦，远不是一句“我找了你好久”就能抛开不谈的。
两人想要和好如初，恐怕十分艰难。
……他想得太理想化了，里诺是他的弟弟，某些性格也和他一样。
如果他对自己失望了，怎么都挽回不来。
可国王并不气馁。
他总觉得，里诺还是在等他的。
他找了里诺那么多年都没想过放弃，现在已经找到了里诺，断不可能因为里诺一时的态度放弃。
他有的是决心。
“陛下，明天我继续去请里诺王子……不、请莉拉小姐来，这样里诺王子一定也会跟着来的。”老管家煞费苦心想出这么个主意。
毕竟那位人鱼小姐看上去十分天真善良，而且看上去她的女巫母亲也不打算让她了解世界的丑恶一面。
所以他只要合理地做出邀请，莉拉小姐一定不会拒绝的。
“从今天莉拉小姐的反应看来，她似乎对城堡很感兴趣呢。”
而小王子明显对这位莉拉小姐很上心，处于保护和陪同的心理，小王子一定也会跟着来的。
“不。”
国王摇头。
在与弟弟重逢相认这件事上，他不是国王，而是一名哥哥。
第一步，首先要放下自己习惯的傲慢。
“明天我自己去找他，早上替我备好马车。”
老管家愣了愣，连忙应下。
“还有……”
国王顿了一下。
“适合莉拉小姐的衣服和珠宝。”
这么多年的国王不是白当的，虽然他很少会送别人礼物，但他接受过许多其他国家的礼物，自然明白其中要义——送礼要送得合其心意、投其所好。
他望了一眼走廊尽头。
他一定不会猜错。
“里诺，你不要不开心。”
莉拉泡在池子里抬起头跟里诺说道。
这是他们今天扎营后找到的小湖，不过也要比之前的湖大了许多。
里诺低下头：“我又影响到你了。”
莉拉对于身边人的情绪感知太敏锐，虽然他很温柔地看着自己，可莉拉看得出，里诺眉眼间总是萦绕着淡淡的她所不了解的情绪。
虽然她不知道里诺的这种情绪叫什么，但里诺一定不是很开心。
“那你就哭吧，里诺。”
莉拉自从上次理解了什么是“难过”，然后痛哭了一场之后，虽然再也没哭过，却认为“哭”是很好的解决情绪的办法。
里诺笑了笑：“谢谢你，莉拉，但是我没什么哭的。”
“那……”莉拉努力想着自己被困扰的时候都会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莉拉朝里诺伸出一只手。
里诺下意识把手搭了上去，紧接着被莉拉猛地一拽，拉进了湖里。
里诺下意识闭气，却发现自己没有呛水，睁开眼，自己居然被莉拉托了起来，只有半个身子浸在水里。
莉拉笑得十分开心：“我教你游泳吧！你学会了，以后不开心的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游泳了！”
里诺脸红到耳根，缓缓点头：“好……”
里诺学得很快，其实他一直都想学游泳，但从来没想过让莉拉教自己。
等莉拉带着他游了一圈，里诺也就能独立游起来了。
又一圈游下来，里诺的心情确实好了不少。
里诺第一次游泳，两圈下来有点疲惫了，他率先上了岸，又伸手拉莉拉。
两人坐在岸边，莉拉突然想到了什么。
“里诺，你是不是不想认识你的哥哥？”
里诺闻言一顿。
“虽然我不理解为什么，但是里诺，如果你不想，就不要做，就算我说的也不行。”
莉拉说得十分认真：“妈妈告诉我的，除非你自己想做一件事，不然谁说都不行。”
里诺微微垂眸，勾了勾唇角。
“好。”
第二天，林默一大早就被喧嚷声吵醒，穿好衣服拉开帘子一看，营地中央多名皇家侍卫被马戏团成员围在中间。
林默一吓，以为皇家侍卫做了什么引起民愤的事儿，急匆匆地跑过去，才发现是那群侍卫在分发东西。
新衣服、鞋子，还有一些小物件，唯一的共同点是看起来都价值不菲。
想必一定是国王派人送来的。
昨天里诺和莉拉从湖里湿淋淋地回来，看上去心情却是好了不少。
不过林默也不知道兄弟俩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见面。
林默轻叹了口气。
刚要转身去找莉拉，却听到熟悉的声音：“菲奥娜女……士！”
林默转过头，在侍卫中寻找声音的来源。
国王脱下了帽子，朝林默挥了挥，努力地从人群中挤出来。
林默惊讶地看着身穿侍卫服饰的国王：“您这是……”
国王虽然换上了侍卫服装，但看上去还是与这身衣服有些格格不入。
他也不太习惯这么“平等”地跟人说话。
不过他还是努力地适应着，伸手扯了扯领子：“我打算跟里诺重新认识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原来是因为这个……
林默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她忍着笑意点了点头：“起码……是您的一次突破。”
“谢谢你的鼓励，”国王点点头，“哦对了，我还给莉拉小姐带了一些衣服和珠宝，我……能不能见见她？”
林默挑眉：“如果只是见一面的话当然可以，不过你不要让莉拉成为你们兄弟两个和好的工具，她不会帮你的。”
“我只是想了解一些和里诺有关的事情罢了。”
林默见他说话不似作伪，便朝莉拉的帐篷指了指：“在那儿，如果没意外的话，里诺应该在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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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事情,还是让这位国王大人自己发现才好。
一旁的莉拉却在冥思苦想着国王的问题，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弯了弯眼：
“里诺喜欢看书！”
“看书？”国王怔了怔。
“看书……从前他并不喜欢。”
可国王很快明白过来，这些年颠沛流离活下来的里诺,已经没有选择喜好的余地,而是要看环境能给他什么。
“因为他说,看书能让他突破时间和空间的壁垒，带他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了解很多想知道的知识,”莉拉回想起里诺曾对自己说过的话，“而且,他总是给我读书呢，他说，就是因为他很喜欢读书。”
国王听到最后一句话,忍不住打量起面前的少女。
这位在她的女巫母亲帮助下获得双腿的人鱼小姐,确实拥有一张天使面孔。
哪怕他身为看惯美人的国王，看到莉拉的第一眼也有惊艳的感觉。
刚才他被“快要见到弟弟”的喜悦和紧张冲昏了头脑,现在冷静下来，看着面前的少女，终于品出了一些不寻常的意味。
记忆力很好的国王回想到刚才菲奥娜听到他问里诺喜好时的小动作，心里有了隐隐猜测。
……如果是莉拉的话，倒也不会很奇怪。
这样美丽的少女，很难有人不心动。
不过……
就算自己不是个古板的人，面对一位人鱼少女和她的女巫母亲，总归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林默看见国王的表情,就已经猜到了他心里想的什么。
林默一向认为两个人的恋爱完全不需要别人插手干预,不管这个“别人”是谁。
哪怕是国王,是里诺的亲哥哥也不行。
不过，毕竟是未来亲家，在国王真实地流露出不满、做出干预行为之前，林默还是会维持体面。
但如果他敢随便置喙两人的感情、甚至对莉拉出言不逊的话，林默绝对不会容忍。
在短短的半小时，国王已经经历了“找到弟弟”、“弟弟过得很惨”、“弟弟有了喜欢的女孩”、“但是这段感情不太寻常”的几个高潮低谷，情绪像过山车一样上上下下。
但他平静下来，也明白自己在见到弟弟之前，不应该对莉拉小姐说什么过分的话。
万一弟弟是真的很喜欢这位莉拉小姐，不管出于什么缘由，他总要给莉拉小姐几分面子的。
不然……
国王眼神又开始放空。
里诺……
他和弟弟里诺并不是皇室的直系王子，而是上一任国王从旁支里过继过来的。
当年的国王一共从旁支的三大家族过继了五个孩子，统统封为王子，留在城堡里，被按照成为继承人的目标进行培养训练，最后选出一位继承者。
他和弟弟是来自三大家族中最弱小的家族。
没什么实权，只有一个富贵的空架子。
送出他和弟弟来做继承人备选，也不过是为了凑数，给另外两个家族的王子当陪衬罢了。
他本来也想着听天由命，顺其自然，他算是比较聪明的孩子，很快跟其他三位王子打好关系，如果顺利的话，以后做个亲王是没问题的。
可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这么简单。
弟弟本来是活泼的性格，但是来到城堡一年后，弟弟就变得郁郁寡欢，连最喜欢的白马也不管不问，每天窝在自己的房间。
除了王子必须接受的课程，里诺很少走出房间，连跟这个哥哥也很少交流。
他很担心，他和里诺的母亲早亡，父亲为了利益把他们送来当绿叶。
如果说真正的亲人，那他们只有彼此。
终于在他的多方询问下，从仆人的口中得知其他三位王子一直在偷偷欺负、辱骂里诺。
而里诺为了不让哥哥担忧，不肯告诉他，一直默默承受。
他知道这件事，简直气疯了。
可理智告诉他，不能就这么简单地冲上去揍他们三个一顿，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和里诺会被送回去，失去继承人资格。多年以后，那三个人其中一个会登上王位，他们将毫无抵抗的余地。
于是他强忍着愤怒，表面上一如既往地跟三人一同上课、训练，但背地里他学得更加刻苦，故意让自己的“善良而勇敢”的继承人品质被国王看见。
接着他一步一步，让三人一个接一个地失去继承人的资格。
可黎明将至、曙光就在眼前时，里诺不见了。
他很后悔，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
明明做这一切的目的就是为了里诺，明明最想保护的人就是里诺，他却因为自己的疏忽，弄丢了最珍贵的亲人。
后来成为国王的日日夜夜，他没有片刻是不悔恨的，没有一秒钟忘记过自己弟弟因为自己的大意而走丢、生死未卜的这件事。
他找遍世界各地、找到其他国王身边的女巫，希冀着上天能看到自己的真诚，肯施舍给自己一点点启发。
一无所获。
直到今天、直到现在，管家亲自去接里诺、面前的两个人告诉自己里诺的经历，他却不敢相信，还觉得自己在梦里。
如果真的是里诺。
如果真的找到了弟弟。
……他什么都会给他。
王国、王位、国库里所有的财富……只要里诺想要，他什么都给。
“你……真的是里诺的哥哥吗？”莉拉微微歪头看着国王。
国王听到久违的“哥哥”两个字，好像突然间被赋予了什么至高无上的荣誉称号一样，瞬间挺直了背：“对。”
“可是，里诺没有和你一样的大胡子。”莉拉思索道。
“啊，这个……”国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对啊！”
里诺离开自己的时候，自己还没留胡子呢。
如果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见到里诺，一定会让他感到陌生吧！
想到这儿，国王腾地站起来，朝外走去。
“国王大人你要去哪儿呀？”莉拉好奇问道。
“剃胡子。”
……
过了一会儿，门口一阵喧哗声，莉拉和林默以为是国王回来了，齐齐望向门口，没想到是老管家带着里诺到了。
里诺还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粗布衣服，腿上缠了几圈绷带，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较之前已经轻了很多，不过在他白皙皮肤的衬托下，还是有些惹眼。
即使这样，也掩盖不住他整个人透出的清贵感，哪怕出身于三大家族最弱的一个，他也是从小被当贵族少爷培养着的。
在外漂泊十几年，遭了很多罪，也不曾洗脱这份感觉，反而多添了一分疏离和冷漠。
这样看来，倒是与久居上位的国王的气质有一拼。
莉拉看得不错，在里诺不与莉拉对视时，眼神就是淡淡的，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而当里诺看到莉拉的一瞬间，灰蓝色的眼眸中好像有什么名为温柔的烟花绽放，细细碎碎却铺满了眸子，快要溢出一般拥挤。
“里诺！”
莉拉高兴地蹦起来，朝里诺飞奔而去。
里诺习惯地张开手臂接住了莉拉，低下头看着自己怀里露出灿烂笑容的少女，里诺突然觉得自己被莫名拉过来也不算什么糟心事了。
至少能看见莉拉。
莉拉仰起小脸：“里诺，我和妈妈见到你哥哥了。”
里诺眸色温和，语气却十分平淡：“我没有哥哥。”
身后的老管家心里咯噔一声。
他刚才以这个年纪正常无法达到的速度，健步如飞地找到了马戏团车队，跟团长威多尔交谈一番后，他在车队的某个马车里，看到了正在一丝不苟叠衣服的里诺。
里诺跪在马车上，一脸认真地将叠好的衣物放进车座下方的箱子里。
……那可是里诺王子啊。
老管家二话不说地冲上前，颤颤巍巍地拉起了里诺，告诉他，他哥哥找了他很久，现在要见他。
而里诺眼中的惊诧只乍现了一瞬。
他望着一旁因老管家刚才的动作而散开的衣物，露出不爽的神色。
“我一定要见吗？”
老管家声情并茂地讲述了国王有多么思念他，为了找到他，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都快磨破了嘴皮子，甚至要给他下跪，里诺却充耳不闻、纹丝不动。
直到老管家提到了“莉拉”。
里诺这才正视着老管家：“如果我不去，你们就不会放人？”
这话听起来好像是老管家在威胁里诺一样，他哪敢，可却也没有其他方法让里诺跟他们离开了。
于是老管家咬了咬牙，承认了。
哪怕自己被里诺王子记恨，他也得让国王见到里诺才行。
莉拉从里诺的怀里挣脱出来，伸出手指在自己的下巴上比划：“是真的！他有好多胡子，看不出来长得像不像你，但是他的眼睛和你简直一模一样！”
“你们都是灰蓝色的，说话的时候，眼里都有光。”
“……原来是这样吗？”里诺温柔地勾了勾唇角，“谢谢你告诉我，莉拉。”
一旁的老管家看得一愣一愣的。
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你不喜欢你哥哥吗？”莉拉心思敏感，察觉到了里诺的情绪。
里诺露出歉意：“抱歉，我是不是影响到你了。”
“你希望我跟他相认吗？”
莉拉想了想，认真地点了点头：“嗯，因为他是国王！”
她张开手臂，兴致勃勃：“整个城堡都是他的呢！”
“不过……”莉拉收回手，仔细观察着里诺的神情，“里诺，你真的不喜欢他吗？”
“他是你哥哥哎。”
莉拉没有兄弟姐妹，但她觉得这种感觉都是一样的，国王对于里诺相当于妈妈对于她而言，都是“亲人”。
是莉拉绝对不想离开的亲人。
里诺为什么会不想认识自己的亲人呢？
里诺温和道：“好。”
好。
意味着什么？
莉拉没有再问，只是拉着里诺的手腕到沙发前，一起坐了下去：“里诺，这个沙发真的好软啊。”
里诺十分配合地摊开手臂，陷进沙发里，还不忘点头：“对，很软。”
林默和老管家则望向门口。
在门与门框的缝隙间，能看到男人的身影。
他躲在门后，显然已经听到了里诺的那番话，不敢出现。
林默走出门，看到了僵在原地的国王。
“不进来吗？”
国王缓缓抬起头，等待弟弟出现时的激动，现在已完全平复下来。
他有些责怪自己的莽撞，更多的是因弟弟简单的几句话感到五味杂陈。
难过、没来由的怒气、愧疚、还有尚未褪去的喜悦掺在一起，苦得发酸。
弟弟就在门内，他刚才坐过的沙发上。
可他却不敢去见。
他怕里诺看到自己的第一句话，也是用刚才那般冷漠的语气说出来的。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
独自一人将东国推向不断强盛的顶峰的国王，在此时恍若一个亟待审判的信徒。
果然……还是太晚了吗。
“你们……带他回去吧。”国王的声音有些干涩。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能告诉我营地在哪里。”
林默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好。”
国王已经刮去了自己静心养护多年的、还曾被女巫施下祝福的胡子，露出光洁的下巴。
现在看来，他和里诺果真有六成相似。
林默转身回房，国王眼神慌乱了一瞬，快步躲进左边的房间。
没过多久，林默带着莉拉和里诺走出来，在门口顿了顿，选择了左边的路。
躲在房里的国王，透过缝隙看着心心念念的弟弟走过去。
里诺长高了好多，现在也就比自己矮一点。
但是里诺太瘦了……腿上还缠着绷带，脸上还有淡淡的淤痕。
他很想冲上去，问问里诺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他在等待的过程中、或许说在十几年里，想了很多重逢后要问里诺的问题。
这一刻，却只能看着里诺从自己面前走过。
突然，他听到里诺的笑声。
有些低哑，但是真切的高兴。
……是他身边的少女。
那位莉拉小姐，让里诺笑了。
国王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尽头，直到声音也消失殆尽。
他推开了门。
“陛下，你还好吗？”老管家面露担忧。
“小王子大概只需要一段时间，我想他很快就能明白过来。”
“明白什么？”国王淡声问。
“明白……”老管家抿了抿唇。
国王突然笑了一声。
“明白那段难熬的日子，我不关心他是情有可原的；明白我因为疏忽让他走失；明白这么多年我都没能找到他……还是明白，他合该跟我这个十几年没见的哥哥抱头痛哭一场？”
冷静下来的国王，其实也能理解里诺的心情。
小时候因为自己要争夺继承者的位子，表面上维持着跟那三名王子的关系，并没有找里诺谈心过。
当时的他只觉得，总有时间的。
只要自己登上了王位，一定能补偿里诺的。
可没想到这一错过，就是十几年。
这么多年不见的哥哥突然找到他，要见他，恐怕任谁都接受不了。
里诺熬了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的苦，远不是一句“我找了你好久”就能抛开不谈的。
两人想要和好如初，恐怕十分艰难。
……他想得太理想化了，里诺是他的弟弟，某些性格也和他一样。
如果他对自己失望了，怎么都挽回不来。
可国王并不气馁。
他总觉得，里诺还是在等他的。
他找了里诺那么多年都没想过放弃，现在已经找到了里诺，断不可能因为里诺一时的态度放弃。
他有的是决心。
“陛下，明天我继续去请里诺王子……不、请莉拉小姐来，这样里诺王子一定也会跟着来的。”老管家煞费苦心想出这么个主意。
毕竟那位人鱼小姐看上去十分天真善良，而且看上去她的女巫母亲也不打算让她了解世界的丑恶一面。
所以他只要合理地做出邀请，莉拉小姐一定不会拒绝的。
“从今天莉拉小姐的反应看来，她似乎对城堡很感兴趣呢。”
而小王子明显对这位莉拉小姐很上心，处于保护和陪同的心理，小王子一定也会跟着来的。
“不。”
国王摇头。
在与弟弟重逢相认这件事上，他不是国王，而是一名哥哥。
第一步，首先要放下自己习惯的傲慢。
“明天我自己去找他，早上替我备好马车。”
老管家愣了愣，连忙应下。
“还有……”
国王顿了一下。
“适合莉拉小姐的衣服和珠宝。”
这么多年的国王不是白当的，虽然他很少会送别人礼物，但他接受过许多其他国家的礼物，自然明白其中要义——送礼要送得合其心意、投其所好。
他望了一眼走廊尽头。
他一定不会猜错。
“里诺，你不要不开心。”
莉拉泡在池子里抬起头跟里诺说道。
这是他们今天扎营后找到的小湖，不过也要比之前的湖大了许多。
里诺低下头：“我又影响到你了。”
莉拉对于身边人的情绪感知太敏锐，虽然他很温柔地看着自己，可莉拉看得出，里诺眉眼间总是萦绕着淡淡的她所不了解的情绪。
虽然她不知道里诺的这种情绪叫什么，但里诺一定不是很开心。
“那你就哭吧，里诺。”
莉拉自从上次理解了什么是“难过”，然后痛哭了一场之后，虽然再也没哭过，却认为“哭”是很好的解决情绪的办法。
里诺笑了笑：“谢谢你，莉拉，但是我没什么哭的。”
“那……”莉拉努力想着自己被困扰的时候都会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莉拉朝里诺伸出一只手。
里诺下意识把手搭了上去，紧接着被莉拉猛地一拽，拉进了湖里。
里诺下意识闭气，却发现自己没有呛水，睁开眼，自己居然被莉拉托了起来，只有半个身子浸在水里。
莉拉笑得十分开心：“我教你游泳吧！你学会了，以后不开心的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游泳了！”
里诺脸红到耳根，缓缓点头：“好……”
里诺学得很快，其实他一直都想学游泳，但从来没想过让莉拉教自己。
等莉拉带着他游了一圈，里诺也就能独立游起来了。
又一圈游下来，里诺的心情确实好了不少。
里诺第一次游泳，两圈下来有点疲惫了，他率先上了岸，又伸手拉莉拉。
两人坐在岸边，莉拉突然想到了什么。
“里诺，你是不是不想认识你的哥哥？”
里诺闻言一顿。
“虽然我不理解为什么，但是里诺，如果你不想，就不要做，就算我说的也不行。”
莉拉说得十分认真：“妈妈告诉我的，除非你自己想做一件事，不然谁说都不行。”
里诺微微垂眸，勾了勾唇角。
“好。”
第二天，林默一大早就被喧嚷声吵醒，穿好衣服拉开帘子一看，营地中央多名皇家侍卫被马戏团成员围在中间。
林默一吓，以为皇家侍卫做了什么引起民愤的事儿，急匆匆地跑过去，才发现是那群侍卫在分发东西。
新衣服、鞋子，还有一些小物件，唯一的共同点是看起来都价值不菲。
想必一定是国王派人送来的。
昨天里诺和莉拉从湖里湿淋淋地回来，看上去心情却是好了不少。
不过林默也不知道兄弟俩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见面。
林默轻叹了口气。
刚要转身去找莉拉，却听到熟悉的声音：“菲奥娜女……士！”
林默转过头，在侍卫中寻找声音的来源。
国王脱下了帽子，朝林默挥了挥，努力地从人群中挤出来。
林默惊讶地看着身穿侍卫服饰的国王：“您这是……”
国王虽然换上了侍卫服装，但看上去还是与这身衣服有些格格不入。
他也不太习惯这么“平等”地跟人说话。
不过他还是努力地适应着，伸手扯了扯领子：“我打算跟里诺重新认识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原来是因为这个……
林默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她忍着笑意点了点头：“起码……是您的一次突破。”
“谢谢你的鼓励，”国王点点头，“哦对了，我还给莉拉小姐带了一些衣服和珠宝，我……能不能见见她？”
林默挑眉：“如果只是见一面的话当然可以，不过你不要让莉拉成为你们兄弟两个和好的工具，她不会帮你的。”
“我只是想了解一些和里诺有关的事情罢了。”
林默见他说话不似作伪，便朝莉拉的帐篷指了指：“在那儿，如果没意外的话，里诺应该在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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