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_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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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正是清明时节,乐游原上人头攒动,经过一个漫长的寒冬,大家都迫不及待地踏出屋门,来到户外,感受这无处不在的春意。

  每年,皇上都会依例巡幸乐游原,在旁边一座三层的关月楼上俯瞰,静看子民迎春。

  今年皇上的脸色却不像天气一般明朗,从宫门到御道,从御道到关月楼,皇上紧绷着的脸就如旁人紧绷的心弦,一切暗流都在屏息之间涌动。

  卢六郎昨日便已回京,带回来的不仅仅是战败的消息,还有崔子笙得寸进尺的条件。皇上强忍没有发作,把命令传下去之后,又连夜里把卢御史招进宫。

  卢御史自从得到自己儿子把函谷关弄丢之后,每日悬着脑袋去上朝,皇上倒没有因为此事过多地为难他,但也是因为这样,他才更加地诚惶诚恐,生怕什么时候头上的刀子就要掉下来,把他的脑袋给砍了。如今看来,这日子就要来了。

  晚间的延英殿的灯火不足以照亮整个前朝,正如皇上的心思,幽深地不可窥视。皇上把卢御史召进延英殿里,这是机关大臣向皇上单独汇报的地方。一进门,卢御史就赶忙下跪,嘴里直呼罪该万死。

  皇上戏谑,要把御史处死,吓得卢御史再不敢多说一句,只是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

  “御史,你可知道,朕给了崔将军三十万援军?”

  “臣知道,收复三关,势在必得,圣上英明。”

  “朕英明?”皇上蹙起双眉,大怒道:“朕要是英明,当初就能随便找了个黄毛小儿当主帅?你可知天下人如何说朕?他们都说朕是无德无能的昏君!只不过是小小突厥,竟被他们打得一退再退,还要加派三十万大军!”

  “皇上息怒,乡间野夫不懂世事,莫要为了此事伤了龙体。”卢御史咽了口唾沫,大着胆子说道:“当日在朝上,小儿六郎是不得已跨马上任,想来定是崔家的诡计。”

  皇上怒极反笑,说:“诡计?崔将军恨不得立马夺回兵符,奔赴漠北。这又是何道理?”

  “崔家深知我儿不能担负得了,才铤而走险,反退为进。”

  “照你这般说,就是连外人都看得清的事情,你这个做父亲的怎么就没看出来?还让朕白白丢掉三座城池!若不是崔将军身体康复的快,我想,你这个御史此刻就该拿来祭城了。”

  卢御史听后,感觉后颈处阵阵发凉,结结巴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眼看效果已达,皇上语气稍稍收敛,道:“罢了,你是皇后的父亲,是朕的岳丈,而六郎是皇后的嫡亲弟弟,朕这次不会对你们太过严惩。只是一件事,你可要记住了,日后对付崔家时,若是再犯这种错,你可提头来见朕。”

  “是,臣遵旨,谢主隆恩。”

  卢御史退下了,但皇上的怒气却还没有消散。本来他打算借着卢六郎,把崔子笙打下来,谁想,不但没打下来,还让崔子笙成了救国救民的英雄,而他却成了人们口中分不清好歹的昏君。刚刚巩固的政权,此刻开始摇摆;刚刚收回的兵权,此刻又让他亲手送上,放虎归山。

  今年的春日,是不能尽如人意了。

  朝贡的樱桃很是新鲜,皇上却没有心思看一眼,他的眼神直视前方,不知在思索什么。皇后由于漠北的战事牵连她的家族,每日里也是过得战战兢兢。不过所幸,现在崔将军已经带兵收复函谷关,余下两关,应是囊中之物了。

  旁边的宁昌公主也是一副没有好心情的样子,就连楼下生动的市井生活,都勾不起这位深宫小公主的兴趣。她的心在这大半年里如提桶般上上下下。

  自从得知崔子笙要回朝,她就缠着父皇母后,要让他们许婚,她明知父皇不喜崔子笙,但仗着盛宠,宁昌还是愿意铤而走险。后来,她日日都处于待嫁的兴奋之中,无时无刻不在幻想她心目中的郎君骑着高头大马,而她带着十里红妆,在世人称羡的目光中嫁入将军府,以后夫妇和睦,子孙满堂。殊不知,一个噩耗传来,崔将军染病了。开始只是轻微地咳嗽,后来人都脱了相,让她既是担心,又是后悔。后来又听说崔子笙的病渐渐好了,还没等她看仔细,他又匆匆出征,只留她一人在这诺大的皇宫中哀思。

  做母亲的岂能不知道女儿的心思,但是在这节骨眼下的确不是谈论此事的好时候,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陪同皇上皇后登楼的,还有贵族大臣们。

  卢御史和崔国辅并排坐在后头。卢御史侧眼看向身旁的崔国辅,只见他双目平和,淡然地看向远方,似是在欣赏迷人的春色,有时又看看楼下的百姓,时不时地就被楼下某个人所逗笑。他想起,崔国辅近日来在朝堂上甚少发言,每次总是不痛不痒地说上两句,从不和他正面冲突,他自然就找不到妙招来对付崔国辅。在加上儿子在边疆立了大功,此刻的崔国辅腰板更是越发地直了。

  想到这,卢御史又想起自己不成器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

  崔国辅旁边还坐着崔夫人和崔六公子。崔子箫虽只是个九品芝麻官,但由于父母的荫蔽,也是有幸能到关月楼中赏春。

  往年,都有会题诗这一环节,今年皇上心情不佳,巡幸早早便结束,卢御史自己也不想办这个题诗会。他知道这位崔家六郎,也是进士一名,才情绝不在他哥哥之下,只是一直压着罢了,若是趁此机会让他出了风头,那可就是引狼入室了。

  所以,今年的游春就是在这庄严而又肃穆的气氛中走到尾声。宴席过后,崔子箫随父母回了大崔府。为了避讳,他已经好久没有回府了。

  不过一个冬天,崔国辅夫妇仿佛老了十年,他们两鬓间的白发徒然添了许多,崔子箫知道,这定是为了哥哥的事。但是,他和哥哥有过约定,就算是父母也不能告知。现在的他只能装作看不见这显眼的白发,和父母眼中的不安。

  回到大崔府,崔子箫竟生出物是人非的感慨。崔夫人忙招呼后厨,把六公子爱吃的四喜丸子,酱烧牛肉,白玉团等等菜式备好。他们一家人已经许久没有像今日这样,围坐在一处用饭了。

  “箫儿,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和你父亲商量过了,想着今年就把你的亲事定下来,你看如何?”崔夫人偏爱小儿子,就连婚事也要尽了他的心。

  崔子箫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他倒是愣了一下,说:“哥哥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还是等他完婚再说也不迟。”

  崔夫人和蔼地笑看他,说:“这话说的,你哥哥的事反倒是不急了,公主嫁不嫁得进我们家还说不准呢,倒是你,可不能也看个刁蛮任性的女子。”

  “母亲放心吧,孩儿定不会让父亲母亲失望的。”

  崔夫人欣慰地看向崔国辅,说:“我一直都说箫儿懂事,不像笙儿,做事总没个谱儿,让人日夜担心。”

  说到这,崔夫人不由得暗暗失落,这位素以狠心毒辣著称的长宁县主,也像世间所有的母亲一样,喜怒哀乐都在孩子的手里攥着。

  崔子箫是家中幼子,他知道母亲一直都是惯着他的,便不急于此刻,他现在更关心的是立业。崔子箫知道,现在崔家的荣光,全是靠着哥哥在边疆一点点打下来的,父亲在朝中已经是外强中干,皇上也一直对崔家虎视眈眈。若是哥哥这个顶梁柱倒了,崔家可就没有一丝活路了。所以,他暗暗下决心,定要做出一番事业来。

  只是,哥哥临行前,让他耐心等待,这是何道理,崔子箫一直想不明白。

  五月,漠北的战事接连告捷,玉门和天门的相继收复,使齐国上下为之欢欣鼓舞。崔子笙以突厥境内战乱未平为由,拒绝班师回朝。皇上无可奈何,只是越发觉得坐下的龙椅如同针毡。

  事实上,这本就是崔子笙与赤勒的一场大戏。自那以后,崔子笙返回函谷关的将军府居住,一心一意地等待突厥的动静。他想要的,是赤勒的胜利,这样他就能多一分筹码。

  但是现在形势紧迫,只要突厥的政乱一平,他就再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漠北。而离开势力范围,回到汴京,他就相当于伸直脖子请皇帝下刀。所以,在此之前,他一定要反,但问题是怎么把父亲母亲还有子箫一起带到漠北。

  他把自己的想法写进信里,找来心腹密地里给家中送去。

  崔国辅和崔夫人看见此信也是愁眉不展,他们和儿子从未捅破这层窗户纸,但崔子笙眼中的野心与欲望,终归是瞒不住双亲。崔国辅为官四十载,为大齐倾注了一生的心血,现在,这一切都化为幻影,让他悲从中来。

  本来,若不是当今皇上错信小人,想将他们崔家干净杀绝,他崔仁是绝不会由着崔子笙胡作非为的,有时候他还妄想,只要自己尽力辅佐,便能让皇上正位。可是面对小儿子的壮志未酬,大儿子的险些丧命,崔国辅才如梦初醒。

  如今,他和夫人手里执的这封信,对他们来说就像开了扇天窗,他们望见了更远更大的世界,唯一难办的是,该如何从这扇窗户中爬出去。

  不能这么轻易地出走,汴京离函谷有千山万水之遥,况且皇上盯得实在是紧,要是被捉住把柄,扣上逆反的罪名,更是得不偿失。

  一定要想一个周全的法子才行。

  没过几日,崔子箫就被崔国辅叫到府里,一一告知信中之事。

  崔子箫满是惊喜,但也无法不被愁苦所困,哥哥信里说,突厥之事,少则一年,多则两年,便能有个结果。因此,留给他们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

  “父亲,我们此次定是要以正名去的漠北。”

  “这我何尝不知,只是难上加难呀,皇上对于笙儿在漠北的军队早已有所隔阂,别说漠北,恐怕就是外州,也不能轻易放了我们去。”

  崔子箫灵机一动,说:“外州?那我倒有一个好法子。”

  “什么好法子,快说来听听。”

  “我们崔家原是陇西崔氏的分支,只是跟着先帝迁到汴京中的。如若能找个什么借口,回得陇西一趟,再借机去漠北应是不难的。”

  崔国辅有些犹豫,方法是好方法,具体该怎么做怎么说,他得认真想想。

  “我有一计,只是怕父亲不允。”

  “但说无妨。”

  崔子箫大着胆子,说:“我们崔氏至古便是大姓,一直都人丁兴旺,历经九朝,在陇西背面的武山脚,供奉着大大小小的各式祠堂,还有无数的佛堂道馆加持……”

  “住嘴,你这个逆子!这可是我们崔家上千年的祖祖宗宗,你怎能把主意打到他们的头上。简直是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崔国辅气得就要拿手里的拐杖打人,崔子箫没有躲避,而是直直跪在地上地看向父亲,道:“难道就要让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受罪吗?父亲,您很清楚,哥哥在漠北反了,我们若是仍困在京中,该是怎样的下落。您也知道,就算哥哥不反,回到汴京,等待我们一家的又是什么命运。”

  崔子箫眼睛变得通红,他从来没有这样两难的时候。

  “若非要选,我宁愿遭这天下间至大的罪过!”

  这惊世骇俗的话让崔国辅站不住脚跟,他摇摇晃晃往后退了两步,靠着手里的拄杖才勉强站立。他说不出话来,因为这也是他的两难。

  作为一家之长,崔仁知道,他必须做个抉择,究竟是选择先祖,还是选择儿子。

  这从来,就是千古的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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