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惘然
第八十五章惘然
白落言当然不会那么听话。
许是格外珍惜与方棠同处一室的每分每秒，白落言这顿饭吃得十分缓慢而精细。
方棠几次忍住了要把他脑袋打个洞把饭菜一股脑儿丢进去的冲动，待白落言好不容易吃完，又将碗筷一并带进了厨房清洗干净，已经是下午一点半。
方棠随意在身上穿了件外套，他让白落言交出了钥匙，出门前，白落言喊住了他：“你去哪，我送你。”
方棠一边穿鞋一边答：“不用。”
盘店铺做生意的事刻不容缓，眼看就要过年了，简父那边也要尽早给出个态度，方棠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在跟白落言扯皮之上。
白落言不会真的让他一个人出门，他走到他身旁，说：“你手机都没了，出门能干嘛？”
方棠恍然想起，他阴下了脸，低头骂了一句，说：“没事，再买新的。”
“手机在我这里。”
白落言将手探进衣兜，再拿出时，方棠那部还未用太久的八成新的手机正好好地躺在他的掌心。
方棠怔了半秒，不过又很快反应过来，勾着嘴笑：“白二少果然无所不能。”
他话里揶揄满满，不过白落言并不介意，只握住他的手，把手机放回他的手心，说：“物归原主了，但是作为感谢，让我送你出去。”
方棠挑了他一眼，看他眼圈下泛着些青色，低声问：“你一夜没睡？”
白落言不否认：“我怕你有事需要我。”
方棠嘲讽：“不是还有闲心灌香肠吗？”
白落言笑：“你是怪我没有寸步不离地守着你？快天亮时，你已经睡得打呼噜了，我也就放下了心。”
方棠眼神微变，转身就走。
白落言如苍耳一般黏了上去。
“跟我去车库吧。”
“不用了。”方棠一脸冷漠的表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疲劳驾驶害人害己。”
白落言一声笑：“你怕死吗？”
方棠说：“我只是不想跟你这种人一起死，会被拖累着下地狱。”
“我抽根烟就会好。”白落言侧目看他，玩笑道：“放心吧宝贝，有你在我车上，我绝对不会死。”
方棠懒得和他计较这种没营养的话题，说：“我要去的地方就在附近，用不着开车。”
“你不想跟我独处？”
白落言独断又简洁地继续刺激着他，“怕我又对你做什么，还是怕你又对我动心？”
方棠简直要把一口牙齿咬碎。
“你再废话，老子下次就踢断你的命根子！说到做到！”
方棠放了狠话。
看他阴戾的模样倒不似在开玩笑，白落言寒意自背后升起，果然乖乖地闭上了嘴。
方棠要去的地方在公寓周遭的一条街巷深处，确实不远，绕过几条不长的街就到了，冬日的暖阳由强转淡，照在每个归家游子喜气洋洋的脸上，一些小孩穿了大红的棉袄，举着棒棒糖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
那间挂着门面转让的小店是方棠之前来看过的，因为位置有点偏，外加店面不算大，只有三十多平，三年起租，租金押金一起算上方棠勉强还负担得起，且离他住的地方又近，老板是个爽快人，表示只要他愿意，合同可以立马签下，并还免费让他使用店中的空调。
方棠有些心动，打算再过来看看，如果没有别的问题，事情就这么定了。
他站在店前看了很久，然后给房东去了个电话，说想再到里面瞧瞧。
等待的时候，方棠不知为何有些紧张，他靠在店门口，双手插进兜里，侧颜被透明的阳光照得无比清晰。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想要靠自己做生意，对未知的兴奋，迫切，惴惴不安，复杂的情绪将他裹挟着推向前，连昨日的疲惫和迷惘都被冲得烟消云散。
白落言看着他，忽然有些懒散地蹲在了暖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他拿出打火机，轻轻点上了一支烟，烟身夹在漂亮的指间，一会儿便升腾起朦胧的雾气。
他抽了一口，又迎着光微微眯起眼睛，朝着方棠的方向，“要来一根吗，缓解下你的心情。”
方棠没理他。
白落言偏着头，有些无奈地道：“小棠还是喝醉了比较可爱些。”
“你是不是又忘了老子的警告？”方棠低沉地道，“白落言，别以为我脾气好，你就可以蹬鼻子上脸。”
白落言咳嗽了一下，“……你脾气好？”
方棠转头，瞪他一眼。
“……行行行，你说好就好。”
白落言被他要吃人的模样逗得笑了起来，他又望了望身后的小店铺，思索着问：“你想在这开店？做什么？卖甜品？”
白落言猜得精准，方棠也不感到意外，只是注视前方，淡声说：“和你没有关系。”
白落言不怕费劲地仰头看他：“启动资金有吗？你如果需要，我可以直接……”
“直接成为房东？还是直接免费送我一套豪华店面？”
方棠冷笑，充满鄙夷地看他，“这算什么？前宠物福利？你有钱就能为所欲为了是吧？”
白落言急忙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想知道你什么意思。”方棠没有给他机会，讽刺地道，“你这种人，不懂尊重理解信任，多说也是无益。”
白落言心跳没来由地一顿，他深吸一口烟，让尼古丁沉浸入肺，而后镇定地站了起来，目光看向方棠，柔情又专注，“你都没有了解现在的我，又怎么知道我不懂？”
白落言嘴角有很浅的笑意，他想用染着烟草味的手去触碰他，方棠却嫌恶地往后一躲，他满身戒备，仿佛白落言真是什么洪水猛兽，穿肠毒药，只要挨一下，就会万劫不复。
太怕受伤，他又将自己缩回了沉重的壳里。
然而，白落言依旧看他看得光明正大，似乎多看一眼，他就占了天大的便宜，他眼神戏谑，不加掩饰：“我承认，我刚才是有一转念地想过，要送你一个更好更大的店面，但你这么倔，肯定不会接受的，所以下一秒，这个念头就被我打消了。”
白落言敛去了笑意，化为了认真：“小棠，我绝对没想过拿钱来侮辱你，我只是心疼你，想给你最好的。”
方棠侧过了身去。
他总是这样，一旦有了异样的情绪，就想把自己深藏起来。
藏又藏不住，一点耳后的红，一丝指尖的颤，轻而易举便泄露了心事。
这样，叫他如何能放手。
白落言极力收起心头那些悸动，却听到方棠自嘲地说：“严格来讲，我现在手里那些钱也是你给的，我没本事，连最后想摆脱你都做不到。”
闻言，白落言心底刺痛了下，他很快说：“你别这样想，是我捆绑了你五年，如果没有我，你的人生还有无限可能，那些钱，弥补不了你所失去的。”
“哪有什么无限可能。”方棠笑了笑，倚着店铺的玻璃门，轻声道：“我的人生根本就是一场笑话，也怪我，当初没有专心念书，如果未来的某一天，我当了父亲，我一定会告诉我的孩子，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知识真的能够改变命运。”
“你是说，简铃肚子里的孩子？”
“你怎么知道？”方棠眼神警惕起来。
白落言说：“她自己说的，在我们没找到你的时候。”
方棠陷入沉默。
半晌，他才开口：“那是我跟她之间的事，你不用管。”
白落言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如入无人之境，深邃的瞳底含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如果我没猜错，那个小孩，是白——”
“白落言！”方棠突然激动地大吼，“别打那孩子的主意！简铃有抑郁症，这个孩子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白落言点点头，赞同道：“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方棠安静一瞬。
他不明白白落言为什么要这么问，停顿片刻后，他扭过头望向他，说：“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我都希望，我们从此和白家再无瓜葛。”
白落言深刻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不知不觉，他已经抖落一地的烟灰。
此刻，就算是尼古丁也无法麻醉心脏泛起的痛楚，那是一种近乎病态的自我惩罚，仿佛痛着，才是活着，痛着，才能感受到眼前人是真实存在的。
痛是爱的证明，白落言享受这种畅快淋漓的感觉，尽管指骨已经泛白，疲敝的眼底涌出了血丝，他仍能泰然自若地把燃烧的香烟放进嘴里，用有些干燥的嘴唇轻抿。
这次见到店老板，方棠没有犹豫，检查过店内构造和安全问题之后，又与老板经过了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终于以相对合适的价格把店租了下来。
合同一签，方棠先交了一年租金和几千块的押金，简铃前来看过后，又联系熟人找好了装修公司，因为店面本身带有简装，也有基础吊顶，所以这一块上倒是省下了不少钱。
接着，就是买材料，找进货渠道，方棠一连几天都在做这件事，而简铃则深感兴趣地设计了好几个店铺名称。
她兴致勃勃地用马克笔在图纸上勾勒出POP文字，然后笑吟吟地拿给方棠看，“叫小棠甜品屋怎么样？”
方棠一听就笑了：“别挂我的名，有点奇怪。”
简铃又问：“那棠记甜品屋？”
“……怎么还是我？”
“我觉得棠记甜品屋好听。”简铃眼底闪着光，“就叫这个吧，好听又好记。”
方棠对名字的执念不深，他的名字也是因为他爱吃糖而随意起的，既然简铃喜欢，他就依她。
店面装修完成大概是一个星期之后，店铺的招牌设计也差不多了，方棠想赶在春节前开业，每日都在店中陪着工人们忙忙碌碌，他以前也下过苦力，对一些拧螺丝钉修货架的工作轻车熟路。
人一旦忙起来，自艾自怜的时间就少了，也不用每日胡思乱想，沉溺于过去的情情爱爱。
简铃偶尔也会来店中帮忙，但她怀着孕，稍微搬点重物方棠都会胆战心惊，店铺还没有打扫干净，有时候粉尘飞扬迷人眼睛，方棠不许简铃待在里面，这种时候都会在对面咖啡屋里为她点上一杯热奶茶，只许她坐着看，不许她到处跑。
到了夜里，店铺修整的声音更加清晰，白落言将车子停在方棠不易发现的地方，摇下车窗，看着前方那抹进进出出，不断指挥的身影，冷风好似源源不断，直往他心底里灌。
——“言言，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相信我一次，我把决定我人生的权利交给你，哪怕，你真的恨透了白军霆，我也可以帮你去复仇，如果，你想离开白家，我就跟你一起离开，我们开个甜品小店，我赚钱养你，可以吗？”
可以。
我们一起离开，开个我们的甜品小店。
冠你之名，就叫棠记甜品屋。
白落言靠在座椅上，闭目笑了起来。
再点烟也无法舒缓心中苦涩，他抓过放置在车中的白色药片，干嚼入腹，可疼痛竟也不曾消退半分。
这一刻，他有些悲哀地想，什么叫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原来有一天，方棠真的会开起属于他的甜品小店，原来有一天，他的眼中也会不再有他。
他只关心着对面那个女孩。
是他咎由自取，又能怪谁。
幼时初遇，可他们偏偏分离了那么多年，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再度相遇，他们却已不是最初的少年，各自经历了不同的人生，有了各自想要追求的远方。
方棠醒了，而他还在原地滞留不前，他曾经做出了许多取舍，也学会了克制隐忍自己的欲望，他让自己像一阵风，来去无痕，所有的喜怒哀乐全部投入床上的短暂欢愉，可欢愉过后，他除了无法忍受的空虚和孤寂，别的，什么也没剩下。
可现在，他不仅有了欲，还有了悔，有了恨，有了妒。
所有一切皆因方棠而生，他已经成为他戒不了的毒，断不掉的瘾，他的一次次伤害，抛弃，逼走了方棠，却把自己反噬囚禁了进去，何其讽刺。
他多想，多想在他身边啊。
陪他一起成长，呵护他，关爱他，怜惜他，用自己的身影为他遮风挡雨。
许多情感，未曾发觉也就罢了，可一旦冒出了头，便犹如星火燎原，再难熄灭，仿佛用尽一生的时间也不够拿来爱着想要的人。
深爱，又舍不得爱，因为一旦开启了闸门，他会陷入无穷的悔恨里，他会清醒地意识到，有些东西，已然渐渐远去。
可他曾经明明离他那么近。
幸福，就在他唾手可得的地方。
他却亲手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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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落言当然不会那么听话。
许是格外珍惜与方棠同处一室的每分每秒，白落言这顿饭吃得十分缓慢而精细。
方棠几次忍住了要把他脑袋打个洞把饭菜一股脑儿丢进去的冲动，待白落言好不容易吃完，又将碗筷一并带进了厨房清洗干净，已经是下午一点半。
方棠随意在身上穿了件外套，他让白落言交出了钥匙，出门前，白落言喊住了他：“你去哪，我送你。”
方棠一边穿鞋一边答：“不用。”
盘店铺做生意的事刻不容缓，眼看就要过年了，简父那边也要尽早给出个态度，方棠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在跟白落言扯皮之上。
白落言不会真的让他一个人出门，他走到他身旁，说：“你手机都没了，出门能干嘛？”
方棠恍然想起，他阴下了脸，低头骂了一句，说：“没事，再买新的。”
“手机在我这里。”
白落言将手探进衣兜，再拿出时，方棠那部还未用太久的八成新的手机正好好地躺在他的掌心。
方棠怔了半秒，不过又很快反应过来，勾着嘴笑：“白二少果然无所不能。”
他话里揶揄满满，不过白落言并不介意，只握住他的手，把手机放回他的手心，说：“物归原主了，但是作为感谢，让我送你出去。”
方棠挑了他一眼，看他眼圈下泛着些青色，低声问：“你一夜没睡？”
白落言不否认：“我怕你有事需要我。”
方棠嘲讽：“不是还有闲心灌香肠吗？”
白落言笑：“你是怪我没有寸步不离地守着你？快天亮时，你已经睡得打呼噜了，我也就放下了心。”
方棠眼神微变，转身就走。
白落言如苍耳一般黏了上去。
“跟我去车库吧。”
“不用了。”方棠一脸冷漠的表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疲劳驾驶害人害己。”
白落言一声笑：“你怕死吗？”
方棠说：“我只是不想跟你这种人一起死，会被拖累着下地狱。”
“我抽根烟就会好。”白落言侧目看他，玩笑道：“放心吧宝贝，有你在我车上，我绝对不会死。”
方棠懒得和他计较这种没营养的话题，说：“我要去的地方就在附近，用不着开车。”
“你不想跟我独处？”
白落言独断又简洁地继续刺激着他，“怕我又对你做什么，还是怕你又对我动心？”
方棠简直要把一口牙齿咬碎。
“你再废话，老子下次就踢断你的命根子！说到做到！”
方棠放了狠话。
看他阴戾的模样倒不似在开玩笑，白落言寒意自背后升起，果然乖乖地闭上了嘴。
方棠要去的地方在公寓周遭的一条街巷深处，确实不远，绕过几条不长的街就到了，冬日的暖阳由强转淡，照在每个归家游子喜气洋洋的脸上，一些小孩穿了大红的棉袄，举着棒棒糖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
那间挂着门面转让的小店是方棠之前来看过的，因为位置有点偏，外加店面不算大，只有三十多平，三年起租，租金押金一起算上方棠勉强还负担得起，且离他住的地方又近，老板是个爽快人，表示只要他愿意，合同可以立马签下，并还免费让他使用店中的空调。
方棠有些心动，打算再过来看看，如果没有别的问题，事情就这么定了。
他站在店前看了很久，然后给房东去了个电话，说想再到里面瞧瞧。
等待的时候，方棠不知为何有些紧张，他靠在店门口，双手插进兜里，侧颜被透明的阳光照得无比清晰。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想要靠自己做生意，对未知的兴奋，迫切，惴惴不安，复杂的情绪将他裹挟着推向前，连昨日的疲惫和迷惘都被冲得烟消云散。
白落言看着他，忽然有些懒散地蹲在了暖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他拿出打火机，轻轻点上了一支烟，烟身夹在漂亮的指间，一会儿便升腾起朦胧的雾气。
他抽了一口，又迎着光微微眯起眼睛，朝着方棠的方向，“要来一根吗，缓解下你的心情。”
方棠没理他。
白落言偏着头，有些无奈地道：“小棠还是喝醉了比较可爱些。”
“你是不是又忘了老子的警告？”方棠低沉地道，“白落言，别以为我脾气好，你就可以蹬鼻子上脸。”
白落言咳嗽了一下，“……你脾气好？”
方棠转头，瞪他一眼。
“……行行行，你说好就好。”
白落言被他要吃人的模样逗得笑了起来，他又望了望身后的小店铺，思索着问：“你想在这开店？做什么？卖甜品？”
白落言猜得精准，方棠也不感到意外，只是注视前方，淡声说：“和你没有关系。”
白落言不怕费劲地仰头看他：“启动资金有吗？你如果需要，我可以直接……”
“直接成为房东？还是直接免费送我一套豪华店面？”
方棠冷笑，充满鄙夷地看他，“这算什么？前宠物福利？你有钱就能为所欲为了是吧？”
白落言急忙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想知道你什么意思。”方棠没有给他机会，讽刺地道，“你这种人，不懂尊重理解信任，多说也是无益。”
白落言心跳没来由地一顿，他深吸一口烟，让尼古丁沉浸入肺，而后镇定地站了起来，目光看向方棠，柔情又专注，“你都没有了解现在的我，又怎么知道我不懂？”
白落言嘴角有很浅的笑意，他想用染着烟草味的手去触碰他，方棠却嫌恶地往后一躲，他满身戒备，仿佛白落言真是什么洪水猛兽，穿肠毒药，只要挨一下，就会万劫不复。
太怕受伤，他又将自己缩回了沉重的壳里。
然而，白落言依旧看他看得光明正大，似乎多看一眼，他就占了天大的便宜，他眼神戏谑，不加掩饰：“我承认，我刚才是有一转念地想过，要送你一个更好更大的店面，但你这么倔，肯定不会接受的，所以下一秒，这个念头就被我打消了。”
白落言敛去了笑意，化为了认真：“小棠，我绝对没想过拿钱来侮辱你，我只是心疼你，想给你最好的。”
方棠侧过了身去。
他总是这样，一旦有了异样的情绪，就想把自己深藏起来。
藏又藏不住，一点耳后的红，一丝指尖的颤，轻而易举便泄露了心事。
这样，叫他如何能放手。
白落言极力收起心头那些悸动，却听到方棠自嘲地说：“严格来讲，我现在手里那些钱也是你给的，我没本事，连最后想摆脱你都做不到。”
闻言，白落言心底刺痛了下，他很快说：“你别这样想，是我捆绑了你五年，如果没有我，你的人生还有无限可能，那些钱，弥补不了你所失去的。”
“哪有什么无限可能。”方棠笑了笑，倚着店铺的玻璃门，轻声道：“我的人生根本就是一场笑话，也怪我，当初没有专心念书，如果未来的某一天，我当了父亲，我一定会告诉我的孩子，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知识真的能够改变命运。”
“你是说，简铃肚子里的孩子？”
“你怎么知道？”方棠眼神警惕起来。
白落言说：“她自己说的，在我们没找到你的时候。”
方棠陷入沉默。
半晌，他才开口：“那是我跟她之间的事，你不用管。”
白落言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如入无人之境，深邃的瞳底含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如果我没猜错，那个小孩，是白——”
“白落言！”方棠突然激动地大吼，“别打那孩子的主意！简铃有抑郁症，这个孩子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白落言点点头，赞同道：“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方棠安静一瞬。
他不明白白落言为什么要这么问，停顿片刻后，他扭过头望向他，说：“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我都希望，我们从此和白家再无瓜葛。”
白落言深刻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不知不觉，他已经抖落一地的烟灰。
此刻，就算是尼古丁也无法麻醉心脏泛起的痛楚，那是一种近乎病态的自我惩罚，仿佛痛着，才是活着，痛着，才能感受到眼前人是真实存在的。
痛是爱的证明，白落言享受这种畅快淋漓的感觉，尽管指骨已经泛白，疲敝的眼底涌出了血丝，他仍能泰然自若地把燃烧的香烟放进嘴里，用有些干燥的嘴唇轻抿。
这次见到店老板，方棠没有犹豫，检查过店内构造和安全问题之后，又与老板经过了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终于以相对合适的价格把店租了下来。
合同一签，方棠先交了一年租金和几千块的押金，简铃前来看过后，又联系熟人找好了装修公司，因为店面本身带有简装，也有基础吊顶，所以这一块上倒是省下了不少钱。
接着，就是买材料，找进货渠道，方棠一连几天都在做这件事，而简铃则深感兴趣地设计了好几个店铺名称。
她兴致勃勃地用马克笔在图纸上勾勒出POP文字，然后笑吟吟地拿给方棠看，“叫小棠甜品屋怎么样？”
方棠一听就笑了：“别挂我的名，有点奇怪。”
简铃又问：“那棠记甜品屋？”
“……怎么还是我？”
“我觉得棠记甜品屋好听。”简铃眼底闪着光，“就叫这个吧，好听又好记。”
方棠对名字的执念不深，他的名字也是因为他爱吃糖而随意起的，既然简铃喜欢，他就依她。
店面装修完成大概是一个星期之后，店铺的招牌设计也差不多了，方棠想赶在春节前开业，每日都在店中陪着工人们忙忙碌碌，他以前也下过苦力，对一些拧螺丝钉修货架的工作轻车熟路。
人一旦忙起来，自艾自怜的时间就少了，也不用每日胡思乱想，沉溺于过去的情情爱爱。
简铃偶尔也会来店中帮忙，但她怀着孕，稍微搬点重物方棠都会胆战心惊，店铺还没有打扫干净，有时候粉尘飞扬迷人眼睛，方棠不许简铃待在里面，这种时候都会在对面咖啡屋里为她点上一杯热奶茶，只许她坐着看，不许她到处跑。
到了夜里，店铺修整的声音更加清晰，白落言将车子停在方棠不易发现的地方，摇下车窗，看着前方那抹进进出出，不断指挥的身影，冷风好似源源不断，直往他心底里灌。
——“言言，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相信我一次，我把决定我人生的权利交给你，哪怕，你真的恨透了白军霆，我也可以帮你去复仇，如果，你想离开白家，我就跟你一起离开，我们开个甜品小店，我赚钱养你，可以吗？”
可以。
我们一起离开，开个我们的甜品小店。
冠你之名，就叫棠记甜品屋。
白落言靠在座椅上，闭目笑了起来。
再点烟也无法舒缓心中苦涩，他抓过放置在车中的白色药片，干嚼入腹，可疼痛竟也不曾消退半分。
这一刻，他有些悲哀地想，什么叫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原来有一天，方棠真的会开起属于他的甜品小店，原来有一天，他的眼中也会不再有他。
他只关心着对面那个女孩。
是他咎由自取，又能怪谁。
幼时初遇，可他们偏偏分离了那么多年，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再度相遇，他们却已不是最初的少年，各自经历了不同的人生，有了各自想要追求的远方。
方棠醒了，而他还在原地滞留不前，他曾经做出了许多取舍，也学会了克制隐忍自己的欲望，他让自己像一阵风，来去无痕，所有的喜怒哀乐全部投入床上的短暂欢愉，可欢愉过后，他除了无法忍受的空虚和孤寂，别的，什么也没剩下。
可现在，他不仅有了欲，还有了悔，有了恨，有了妒。
所有一切皆因方棠而生，他已经成为他戒不了的毒，断不掉的瘾，他的一次次伤害，抛弃，逼走了方棠，却把自己反噬囚禁了进去，何其讽刺。
他多想，多想在他身边啊。
陪他一起成长，呵护他，关爱他，怜惜他，用自己的身影为他遮风挡雨。
许多情感，未曾发觉也就罢了，可一旦冒出了头，便犹如星火燎原，再难熄灭，仿佛用尽一生的时间也不够拿来爱着想要的人。
深爱，又舍不得爱，因为一旦开启了闸门，他会陷入无穷的悔恨里，他会清醒地意识到，有些东西，已然渐渐远去。
可他曾经明明离他那么近。
幸福，就在他唾手可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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