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川北的二叔并非荣华富贵_我那遥远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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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川北的二叔并非荣华富贵

  我二叔李长青背着我父亲参军去川北的时候,他还未满二十岁。

  先是敞篷卡车将他们一帮年青人从荣城拉到太原,再从太原上了绿皮火车,一路走走停停,五天四夜后才到了北川地区。

  二叔那时从未离开过荣城平原,进入川界后看到巴蜀的山山水水兴奋异常,这里潮湿闷热的天气让他身上长满痱子之外,其它都好,同乡的战士都拉肚子,而他没有,他大口大口咀嚼着香喷喷的大米饭,吃着麻辣萝卜干和豆腐干,庆幸自己再也不用为一日三餐担忧了。

  我父亲每次来荣城县城给他送口粮,那黄米馍馍夹杂着麸皮,常常让他食不下咽,但他知道那些馍馍也是父亲日夜辛劳从自己嘴里省出来的。

  他到县城读书时分,父亲娶了我大妈妈刘氏,家中添了人口是好事,可是添一张嘴,吃的口粮就成了问题。正在长身体的二叔整天饿着肚子读书,立志发奋图强要争个出头之日报答父亲从小到大的养育之恩,然而他的学业并不是很好,只能算中上等,有一日上街看到县政府招兵,他立即动了心思,做出了他一生中最大的决定,弃了学业从了军。

  从小吃苦耐劳的二叔和我父亲一样勤恳,他来到军营踏实本分招人喜爱,他从班长晋升为连长,首长看这个农村小伙又红又专,不免青眼有加,首长亲自出面给他介绍对象,最后敲定了当地一名地方专员的女儿,出面保媒,专员脸上当然有光,我二叔结了婚才给我父亲写了一封信告知喜讯,可惜当时我父亲正沉浸在失去我大妈妈刘氏的痛苦中。

  我二婶陈晓兰出现在我李家户籍薄中注定有着浓墨重彩的笔迹。

  她上过师范学校,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外人看来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其父官员的身份,让她全身上下自带优越感,二叔和她结婚没几天才发现,这个女人并非想像中的温婉善良,她骨子里其实隐藏着太多的飞扬跋扈和野蛮专横。

  二叔结婚后度了三天婚假,二婶和他都住在部队的大院中,大院中有家属区,每家每户自成一个小院落,二婶师范毕业后留在成都本校当老师,上课无非是给学生们讲讲音乐知识,弹弹琴唱唱歌,她和二叔结婚时正好在寒假当中,她有大把的时间享受人生中最美妙的时光。

  但她结婚三天之后才发现,这个出身寒门的穷小子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二叔要去工作,临出门对梳妆打扮的二婶说中午饭自己做,他要是回不来就在食堂吃了。

  二婶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姐日子,一听我二叔居然吩咐她自己做饭吃,一下子就怒了,啪一下将木梳扔在桌子上,杏眼圆睁说道:“李长青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这才嫁给你几天你就让我自己做饭吃,食堂有现成的你不会给我端过来吗?”

  二叔楞在门口,想了一下转过声,压低声音说:“晓兰,这不是一碗饭的问题,这是涉及个人品德行为的问题,你看这院子里所有家属都是自己做饭,咱们不能破例给公家出难题是不?再说了,做饭也不是什么难事啊,菜我都买好了放在厨房里。”

  “要做你自己做,我不会,我也懒得做,既然你不给我吃饭,那我回我娘家就是了。”

  二婶站起身尖着嗓门边说边甩着头发去里屋收拾东西,她才不想呆在这背靠荒郊野外的部队大院里,一天除了听到训练场的口号声,剩下的就是邻居家孩子偶尔的哭闹嬉戏声,这里那有城里的热闹和繁华,进出都有人站岗把守,她都后悔听从父亲嫁给了这个晋中男人。

  二叔跟进屋,看二婶已拉过竹箱开始装衣服,他忍着满腔的怒火上前阻止她,软着声音给二婶下话求情,答应她自己下班了来做饭给她吃,二婶这才一头倒在床上蒙着被子留了下来。

  有了第一次的投降和服软,二叔注定一辈子都败在了这个川区女人的手下,首先是做饭,然后是洗衣,再是带孩子。

  那怕二叔后来晋升为团干,在台上威严地讲话发言,回到家中照样听从二婶的调遣。

  二婶这脾性也未曾改变过,生气骂人然后倒头睡觉是她的看家本领,不管是三个孩子逐次出生,二叔听从她的安排转业离开部队成为一名地方部门领导,直到二叔在她的怂恿和授意下玩忽职守徇私舞弊贪污受贿开除籍遣送还乡,在大李庄度过余生的日子中,二叔在沉默中劳作,在劳作中忍耐,直到病逝才摆脱了这个女人无休无止的抱怨和斥骂。

  第一个孩子出生时,二叔难掩首次作父亲的激动和喜悦,况且生的是儿子,部队食堂办了丰盛的满月酒席,二婶母凭子贵,原本的骄横升级为强势无理。

  孩子奶水不足,二叔便去老乡家买牛奶,深更半夜奶孩子也是他的事,下班回来除了做饭,还得烫洗尿布伺候二婶,她整天躺床上睡觉,睡醒后便到门口晒太阳,除了对自己的外表从不间断化妆打扮以为,其它对她而言,仿佛都是身外的事了。

  我堂哥李敬忠长到两岁多,二叔因为工作需要去甘孜驻扎一段时间,二婶虽然在结婚后工作调动到了北川中学当老师,但这一走,孩子自然没人带了,平时家属区的老姨老婶们轮流帮忙照看,下班了二叔顺路领回家,但这一次给他和二婶都带来了难题。

  他本想把孩子交给二婶的娘家抚养,但看到二婶身上消褪不了的优越骄蛮气势,他犹豫再三,思前想后,最终决定把我堂哥李敬忠带到荣城李家庄交给我父亲。

  二叔有他的想法,他是由我父亲李长贵带大的,父亲壮年丧妻,虽然有抱养的女儿,但女儿终就会嫁人,如果父亲后半生孤独终老,那谁为他养老送终?

  再说他出身在农村,经历过艰苦的日子,懂得从小吃苦未必是坏事,一个人最好的成长就是经历一些磨难和锻炼,他现在是军人,他的儿子更应在人民群众当中长大。

  二婶听了他的一番长谈,只是嗑着瓜子撇撇嘴,她在研究画报上女明星的发型和衣服,心不在焉地嗯啊了几下算是答应,二叔连夜请假出发,不几日就将我两岁多的堂哥带回了老家。

  我父亲和二叔在阔别了七年之后终于相见了。

  大姐李梅英接过二叔背上的孩子,亲了又亲抱着不撒手,家中突然来了个弟弟,让她喜出望外。

  父亲带着二叔拜见了村里老小,去了我太爷爷和太奶奶以及大妈妈刘氏的坟头,夕阳橙色的余晖照在一望无际的荣城平原上,让二叔想起了父亲带着他播种带着他收割时的情景。

  他跪在坟头的青草中,闻着故乡泥土熟悉的味道,听着鸟啼虫鸣,想到我父亲从小对他父亲一样的关爱,想到我大妈妈曾对他母亲一样的疼惜,他的心在感动中悲伤难抑,多年离家思乡的情怀,在放声痛哭中迂回在炊烟四起的村旁田地,久久未能散去。

  兄弟二人晚上睡一个炕上,互诉心事到天亮,我父亲让二叔放心去工作,孩子有他和大姐照顾,大姐那时虽然也是个半大孩童,但从小懂事明理,整天勤快得象一只小狗,一刻不停帮我父亲干活做家务,二叔当然放心父亲,他小时候就是父亲背进背出长大成人的。

  二叔离开后常常寄信寄钱过来,我堂哥李敬忠在我父亲和大姐的照看下一天天长大,荣城平原的太阳晒得他脸蛋红得象个苹果,二姐拉着他走在大李庄的田间小道,指给他葳蕤生长的庄稼,教会他辨识金黄的玉米和火红的高粱,让他尝酸甜的李子和大枣,在小狗欢奔的田野上拉着他一起迎接父亲回家

  我堂哥四岁那年的冬天他的二弟李敬国出生了,父亲收到二叔的来信,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给大姐和堂哥听,堂哥那些天受了风寒,不断地咳嗽,小脸烫得象煮熟的红苕,父亲煮了浓浓的草药给他喝,他哭得死去活来喝不下那苦得让舌头发麻的药水,大姐抱紧他,父亲掰开他的小嘴,灌了他三天药水病情却加重起来,咳得更厉害,喉咙里发出咝咝的响动,象极了灶上的风箱在拉动。

  父亲有些害怕和担心,没等天亮把堂哥裹得紧紧地抱到荣城医院去看,大夫一检查,说是肺炎,再迟一半天,怕是孩子就没命了,父亲急着安顿了堂哥住院,然后跑去给二叔拍了电报让他速回。

  二叔从川北赶回来时,我堂哥李敬忠已脱离了危险,父亲面露愧色,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堂哥,一直自责,二叔回来前二婶已发了一天一夜的脾气,非要二叔这一次将堂哥接回川北,无奈,二叔只好告诉父亲和大姐要将堂哥领回去的消息。

  父亲蹲在院中抽了半天的旱烟,我大姐李梅英抱着堂哥泪水滚落下来,她不知道这一次分别之后,她和堂哥相见已是多年之后。

  二叔将堂哥接回川北后送他进了部队幼儿园,他受大姐的影响已长得象个小大人,在一大群同龄孩子中分外懂事,二婶那时正带着襁褓中的弟弟,也顾不上照料他,弟弟长到七个月,她怕二叔再将儿子送到山西去,私自作主将老二送到她成都娘家交给母亲抚养,她家中五个儿女,她是老三,顶上两个哥哥,底下两个妹妹,都业已成家,大哥二哥都在父亲的安排下谋了官职,两个妹妹一个远嫁重庆富商,一个嫁到绵阳官家,就连两个嫂嫂都是官家女儿,自然生活处境优渥,只有她名分上是军官夫人,却过着俭苦朴素的日子。

  二婶每回一趟娘家都感慨万分,回来后对二叔和堂哥都没有好脸色更没有好言语。

  二叔不理会她的心情,工作中积极向上严谨如一,很快,他得到了提拔和重用。

  二婶冷眼一看,这有啥用,她还是住在这部队的小院中,每天骑着自行车上下班,回来还得自己打扫收拾,再怎么比,她的生活和她的兄妹都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二叔有自己的打算,他老早就看清了二婶这贪清享乐的本性,只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媳妇,又给李家添了两个男丁,他得珍惜这福分,况且二婶又表面上对外人温良俭恭,留下极好的印象。

  二叔想想老家的大哥他心里的痛从没有减弱过,本想将堂哥李敬忠留在大李庄让父亲养大为他养老送终,虽料想这事天意难违人意更难违——二婶陈晓兰可不是吃素的,她在数年后堂哥非要去荣城工作就气得跳墙,指着堂哥哥鼻子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和你爹一个德心,从我肚子里爬出来你爹就想把你送大伯给他当儿子,以为我没看出来,都不是好东西!”

  二婶再怀我堂姐的时候,已开始对我二叔劝说他离开部队去地方发展,二叔对这些置之不理,他找借口下班不回家,甚至请求领导让他去基层工作,二婶一看这些劝说、诱导的方法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她借着怀孕撒泼使赖,到了最后索性回了娘家,扬言我二叔要是不答应离开部队,她就和他离婚。

  二叔最终妥协了。

  在二婶父亲的安排下二叔转业到了地方,就职在川北地区的人事部门,原本有着原则有着底线的二叔,在身居要职的那几年,没过多久就沦陷在权力的光环下,不幸被糖衣炮弹彻底击中。

  二婶想要的光彩人生就此开始,她的笑容多了起来,言语温柔起来,说话甜美起来,收敛了自己的悍妇本色,她已被提拔为中学副校长,堂姐李敬华出生不久家中雇了保姆,二婶终于可以在傍晚时分坐在钢琴旁弹奏起美满的人生乐章。

  月满则亏,的确如此。

  二叔先是收受别人的礼物,米面粮油,好烟好酒,然后是古玩珍宝,再到金钱金条。

  他和二婶的父亲强强联手,加上二婶精明的筹谋,二叔利用职权,一边暗渡陈仓,一边渔翁得利,等到东窗事发,锒铛入狱,二婶也被削了职,我父亲闻讯而至,二叔在见到父亲之后失声痛哭,他终是辜负了父亲和家中父老乡亲对他的殷切期望。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二叔经过几番周折被判了十年刑期,父亲劝慰二叔在狱中好好改造,他答应二叔会把堂哥堂姐们带回老家抚养,却不了二婶一听死活不答应,她犟着脖子对我父亲说:“大哥这是成心要扩散我们一家子不成?李长青进了监狱,可总归会被放出来吧,你这要带三个孩子回去,是不想让我和李长青再过下去吧。”

  父亲从第一次见到二婶就看出这个女人不是善茬,即使凤凰落架都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她从父亲来川北就打心底不高兴,不问父亲吃饭住宿,不问父亲因何而来,冷眼看父亲奔走在政府和各个部门,低头哈腰为弟弟说情,恳求政府对二叔宽大处理。父亲不理会二婶的态度,从她怀里接过三岁的堂姐,拉着十一岁的堂哥和和他七岁的弟弟对她说:

  “弟妹啊,长青这一次犯了错跌了跟头,是一辈子再也抬不起头了,他是从小吃苦长大的男人,国家给他的一切他原本已很知足,只打算肝脑涂地报效国家和人民,要不是和你结婚联姻,他怎么会走错这一步?是你不知足不感恩,想要太多权利和享受,教唆长青一错再错,可怜这三个孩子跟着你们也受连累,我若不带他们回去,孩子们在这里如何抬头作人?如何再安心读书学习?”

  “听你这话好象李长青犯了罪全是我的错!是我送他进了监牢不成?天大的笑话,是他自己太蠢,做事不当心被揪出来,现今倒怨起我来了,我就知道这农民出身的人不可靠,嫁他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还落下这样不好的名声——究竟是谁连累了谁我心里最清楚!你既然要带李家的孩子回去,也好,先将我休了,休了也各自清静,反正照你这意思,我不配再当你李家的媳妇。”

  二婶说着已失声涕然,堂妹一看母亲哭挣脱了我父亲趴在娘怀里也哭了起来,父亲忍着气得发抖的身子,一个人下了楼来到院中,蹲在楼下卷了旱烟抽起来,想着身处监狱中的二叔,想着这几个孩子,他心里充满着无名的愤怒和悲伤,正当他踌躇不定思忖之际,堂哥牵着弟弟的手来到他身旁,堂哥轻声对他说道:“大伯,你带我和弟弟回老家吧,我不要待在这里,学校里同学都不理我们,他们都说我们是罪犯的儿子,大伯,你带我们走吧”

  父亲回头望着这两个侄子,强忍着泪水把他们搂在怀中,说道:“好孩子,大伯带你们回老家上学,家里有地有庄稼,有你大妈和大姐兄弟,咱们在那边等你父亲回来!”

  二婶最终同意我父亲带走堂哥两人,只将堂姐留在了川北和她一起生活,临上火车,父亲对她说:“弟妹,你要是想回就和我们一起回吧,老家虽然是农村,但咱们有地,我和你嫂子能养活你们。”

  二婶头低着头默不作声,她已做好了回成都娘家的准备,虽然她父亲已被查办,但家里还有她母亲和姊妹们,她可从没想过要回晋中农村生活,既然二叔交待要让我父亲带走两个儿子,她也没有办法再拦阻,生活此一时彼一时,她原以为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却不了铁富贵真的是命中注定,二婶在站台上怀抱女儿,眼睁睁看着父亲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上了火车,看着火车徐徐启动,随及加快速度消失在了铁轨远处,第一次,她为着骨肉分离流下了眼泪

  我父亲带着堂哥李敬忠和李敬国回到荣城大李庄的时候正是秋去冬来之际,无边的原野在初冬的暖阳下裸露着深褐色的朴实,堂哥和堂弟奔跑在乡间小道上,早已忘记了川北家中变动带来的伤痛,他们象两只欢快的小狗子,扬起泥土撒向天空,追逐着飞过的小鸟和一闪而驰的野兔,父亲双手提着行李,脸上挂满了幸福的笑容,他在心里说:长青啊,你放心吧,哥会把这两个孩子带长抚养成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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